化名“李遠東”的那個人,是我的父親。
斗轉星移,歲月更替。父親離開人世間已近22年。回想起在一起生活的日子,兒女們親身領略了長輩的慈愛和嚴師般的關懷。
李遠東是父親剛參加革命進行地下武裝斗爭時的化名,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,直到后來隨軍南下,乃至離開人世間,父親一直沿用“李遠東”這個名字。可以說,父親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、奉獻的一生,為了革命和新中國建設事業,他奉獻了包括姓名在其中的一切。
父親原名睢森,1921年2月出生在河北省灤縣睢新莊一個農民家庭。父親三歲時喪父,從此孤兒寡母相依為命、艱難度日,祖母靠打短工將父親扶養長大成人。
在那苦難深重的歲月里,父親與廣大的勞苦大眾一樣處于水深火熱之中。父親16歲時遭遇當地盜匪綁票,盜匪將父親綁架到山洞里,祖母只好以土地作押,以五分高利貸挪借偽幣300元“贖票”,曾經遭到傾家蕩產,父親小小年紀就飽嘗了生活的艱辛。
1940年至1941年,睢新莊已經開辟了抗日根據地,父親與地方的抗日武裝人員有了密切來往,開始做征糧征稅等勤務。
1942年春,正是日本鬼子“五次治強”大掃蕩到處圍莊抓人、屠殺毒打中國人,日本鬼子對廣大老百姓進行百般的摧殘,遭受其吊打、押杠子、灌涼水的人無法計數,青壯年更是不易幸免。父親就遭到過日本鬼子的一次毒打,脖子上、后背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,這更激發了父親對日本鬼子的仇恨。
當年,父親只知道有“八路軍”、“抗日政府”,還不知道有共產黨組織,更不知道共產黨是干什么的?到了1942年末,父親經過與睢新莊地下干部的接觸和談話,才知道共產黨是為天下窮人翻身解放,最終消滅剝削制度,讓天下窮人都過上好日子的政黨。
經過多次接觸地下黨組織,父親在思想上受到了教育,樹立了積極工作、堅決抗日的決心。1943年4月,父親投入到烽火連天的抗日武裝地下斗爭。由于父親是領頭的,日本鬼子知道后要在睢新莊一帶捉拿睢森。
為有利于帶領莊里人開展抗日武裝地下斗爭,逃避日本鬼子的捉拿,父親從這個時候便隱姓埋名,化名“李遠東”。
1944年4月,父親經過鄰村何家莊何際友同志的介紹,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黨,從此走上了跟著共產黨鬧革命的道路。
參加革命工作后,父親在灤縣睢新莊擔任黨支部書記兼民兵教導員和民兵中隊長,他積極宣講抗日武裝斗爭,不顧個人安危,曾多次帶領民兵、勞苦大眾開展地下武裝斗爭和禁賭禁毒運動、減租減息斗爭,號召勞苦大眾拿起武器抗擊日寇,建立農村武裝抗日政權,成立了農會和婦女抗日會等群眾團體。
1944年6月,隨著抗日戰爭的節節勝利,軍民的抗戰情緒日益高漲。“李隊長,運送前線的武器彈藥和糧食,何時出發?”睢德福問父親,“德福,運送任務千萬要保密,今天夜里10點出發”,父親說道。夜里10時,由父親領頭,16人組成的民兵隊伍巧妙化妝走小道將武器彈藥、糧食運送到了抗日前線,有力地支援了抗日戰爭。為此,父親還受到了上級黨組織的通報表揚。
在中國革命史上,“干部南下”是一次重要的戰略行動,由此就產生了一個特殊群體既“南下干部”。
1949年5月,父親響應黨中央的決策部署,冒著沒有散盡的硝煙,背上行裝扛起槍,隨軍一路向南方挺進。
部隊到達湖南省常德地區,進行了短暫的休整,主要是進行“解放軍入城守則”和針對南方的民俗、環境等方面的紀律教育。
6月下旬,部隊繼續向南前進。父親與眾多戰友堅持行軍,每個指戰員的衣服整天都是被汗水浸得濕漉漉的,不少戰友長了痱子,又癢又痛。這期間,衛生隊的醫護人員也特別辛苦。除了自己完成行軍任務外,還要救護、治療傷病員。
在行軍途中,父親親眼目睹了廣大解放區老百姓對人民軍隊的熱愛,也見證了國民黨反動派軍隊潰敗時對老百姓的欺壓和掠奪,對鐵路、公路、橋梁肆意破壞留下的現狀。
父親隨部隊于7月上旬到達了目的地——湖南省大庸縣近郊(今張家界市永定區)。此時上級命令部隊就地休息,并令全體指戰員換上干凈、較新的軍裝,整理好軍容風紀,準備入城。大約中午時分,部隊按序列整齊地向城中心開進。在教導員的指揮下,司號員吹著雄壯的軍號引導著部隊通過城中心街道。
大庸縣數千名群眾手中舉著小旗或者打著橫幅標語,站在大街兩旁歡迎南下的解放軍入城。
父親隨軍南下大庸,按照上級的安排,被分配到大庸縣公安局工作,先后任偵察股長、秘書股長、副局長;1954年4月任大庸縣公安局局長、縣委委員,1955年8月任大庸縣檢察院檢察長,1956年5月任大庸縣人民委員會副書記。
1958年4月,李遠東任大庸縣人民委員會副書記時的留影。
這期間,父親工作相當繁忙,鞏固基層政權、清匪剿匪,開展“三反”、“五反”運動,蕩滌舊社會留下的污泥濁水,鎮壓反革命,恢復國民經濟秩序和老百姓安家樂業等,經常夜深時才回到家里休息。
記得1960年5月11日上午8點左右,大庸縣城郊公社解放大隊劉家坡食堂66個土家族兄弟在食堂吃早飯。早飯后不到半個小時,他們便發生了不同程度的嘔吐、頭暈、乏力、發燒、腹痛、臉色蒼白、燥動不安等癥狀。
大庸縣委組織部副部長楊升棟接到電話后,立即派通信員通知了縣委辦主任李承斌,并及時向父親及其他縣委領導通報了情況。
據大庸縣人民醫院院長喻光浩報告,這是一起因就餐人員吃了被砒霜污染的食物而引發的惡性中毒事件。
李承斌按照父親的指示,當機立斷采取急救措施,并迅速將情況上報湘西自治州州委。同時,調來一輛解放牌汽車,接送病人去醫院,從各機關單位抽調了幾十名負責干部成立緊急搶救辦公室。
湘西自治州委第一書記齊壽良等州領導接到中毒事件報告后,立即成立了州委搶救辦。一方有難,八方支援,常德專署運來了1000支特效藥品二硫基丙醇和兩箱葡萄糖鹽水,州委將最好的醫生和藥品調來了。
長沙市醫藥批發商店派出人員,帶著藥品和慰問信顛簸了一個通宵終于到達大庸縣。
當天夜里,縣委第一書記王長生跟著醫生診斷,縣委副書記李遠東跟著護士注射,縣委辦主任李承斌不時向上級黨委報告進展情況,一直忙到天亮。縣委組織部、宣傳部和抽調的幾十名同志,端茶送水,一直忙到天亮。
當時,盡管處在三年自然災害困難時期,父親與其他幾名主要領導還是作出了決定,給住院中毒病人提高伙食供應標準,以確保中毒病人的生活營養。大庸縣機關團體、廠礦、學校和街道居民聽到66名土家族兄弟飲食中毒的消息后,送來了被子、食品等物品。
經過緊張的特效治療后,16名嚴重病人和其余輕危病人已初步轉危為安。齊壽良、王長生、李遠東等又連夜召開緊急會議,指示醫務人員要齊心協力,使搶救工作取得徹底性勝利。
在搶救過程中,父親和許多領導干部一道三番五次逐個探望病人,日夜守候在病房。經過72小時全力搶救,66名中毒病人全部治愈出院。
1960年5月14日晚,大庸縣委在人民電影院召開了慶祝中毒病人搶救勝利的廣播大會,父親代表縣委向66名中毒痊愈的土家族兄弟祝賀健康,向來自長沙、常德、吉首、永順等地支援的醫藥單位和醫務人員表示感謝,并向他們贈送了一面大紅旗。
1960年6月,本文作者(左二)與父親(右三)、母親及家人在大庸縣留影。
1963年5月,父親調入湘西自治州檢察院任副檢察長。1967年1月至1969年5月,在特殊的年代里,父親被打成“叛徒”和“走資派”,蒙冤受辱,遭受批斗。有時候,母親為強加到父親頭上的不實之詞而憤憤不平。而父親卻勸母親要坦然面對。每次接受批斗回來,父親脖子上總是留下深深的鐵絲印痕,可父親總是沉默,坐在房間里抽煙思考……
在特殊的年代,父親仍然相信黨的組織和廣大群眾,以一個革命者寬廣的胸懷和頑強的毅力,度過了那些不平常的艱難歲月。
1970年1月至1973年5月,按照組織的安排,父親到了古丈縣革命委員會任委員,擔任“五七”干校校長兼政治教導員。
在“五七”干校期間,父親與校友們一起學政治、學文化,帶頭參加種植蔬菜、培育樹苗、修建公路,與勞動人民建立了濃厚的感情。
結束了在“五七”干校勞動鍛煉后,組織上給父親恢復了政治名譽,經濟上也予以補助。1973年10月21日,州委任命李遠東為州公安局第一副局長,兼湘西勞動改造管教隊政治教導員和吉首汽車配件廠黨委書記。恢復領導職務后,父親迎來了事業上的第二個春天。
湘西勞動改造管教隊、吉首汽車配件廠是上個世紀州里的特殊企業,兩塊牌子、一套人馬,既是改造服刑人員的重要場所,又是生產企業。
湘西勞改隊,又稱吉首汽車配件廠,坐落在吉首榮昌坪。初進廠里,映入眼簾的是紅旗飄揚,人來車往,好一派熱鬧景象。多面墻體上寫有“沿著毛主席指引的革命道路勝利前進”、“抓革命,促生產”、“鼓足干勁,力爭上游,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”等大幅紅色標語。
父親到任后,多次召開黨委會,入監區、下車間,調研服刑人員思想改造狀況和汽車配件生產進度情況。
“同志們,現在是4月底了,今年的改造和生產任務很重啊,大家要鼓勁加油,將今年的生產任務完成好,我代表廠黨委會全力支持你們大干一場,力爭超額完成全年生產任務”。1975年4月26日下午,父親在全廠召開生產再上新臺階動員大會上說。各個管教大隊、車間主任紛紛上臺表態,一定不辜負廠黨委的期望,下定決心,力爭超額完成生產任務。
為了將生產汽車配件任務躍上新臺階,父親率領黨委一班人團結一心,帶領工程師、技術員和廣大工人大膽闖試。在火紅的年代里,父親日夜操勞,與黨委一班人全力支持生產技術革新,采納工人師傅的合理化建議,先后創造出“固定鉸刀楔脹”、“鏜鉸組合加工”、“余熱淬火”、“管道封頭”、“電極埋入”等革新方法;還積極改進加工工序、推廣先進刀具、夾具,改進熱處理技術、材料,革新鑄造工藝、提高電力功率因素,改建節煤少煙鍛爐,應用遠紅外線烘烤技術,促進生產迅速發展,產品暢銷全國。
1975年5月25日上午10時許,隨著“咚咚咚”的鑼鼓聲由遠而近,第一、二車間的工人們排著長隊、打著橫幅“大戰紅五月,生產向前進”來向廠黨委報喜,生產汽車配件提前完成任務。
1976年5月5日上午9時,5輛解放牌汽車裝載著空壓機等零配件,在《咱們工人有力量》的樂曲聲中,緩緩地駛出工廠大門,工人們敲鑼打鼓,燃放鞭炮,慶祝生產的各類型號的空壓機、零配件運往全國各地。
1973年至1979年,吉首汽車配件廠產品共有國內外9個車型,27個品種。其中車用空氣壓縮機4種,液壓制動總分泵共14個。車用空壓于1986年獲州、省科研成果獎,應用技術成果獎3項,國家專利兩項,多個品種冠于全國同行業。
這期間,吉首汽車配件廠經常開展各類生產勞動競賽,上下一心,干勁十足,每年向州里上交稅金都在150萬元以上,達到歷史最高水平。
1977年6月20日,湘西勞改隊在監獄大禮堂舉辦形勢、時事教育動員大會。“你們在這里要安心思想改造,要遵守監規,做到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,爭取早日回歸社會”。父親在會場上對服刑人員說。
在監管改造服刑人員工作中,父親按照上級的指示精神,對服刑人員采取“教育、感化、挽救”的勞改工作方針,要求服刑人員認清形勢,相信黨的政策,端正改造態度,鼓起重新做人的勇氣。
1978年春節,父親邀請18名服刑人員家長來監區座談,由管教干部介紹教育改造情況,陪同參觀服刑人員生活、教育、勞動場所,再由服刑人員向家長匯報接受改造情況,家長進行規勸,提出要求與希望。家長們有的語重心長,有的聲淚俱下,18客服刑人員無不被父母的深情所溫暖,激發起改過自新、重新做人的信心。有一服刑人員流著眼淚高呼“共產黨萬歲!毛主席萬歲!”
冬去春來,光陰荏苒。父親從參加革命工作開始,始終堅信真理,對黨和人民忠心耿耿,對革命事業無限忠誠。
父親一生為人做事有原則,工作講方法,他顧全大局、清正廉潔,作風優良,謙虛謹慎,團結同志,生活儉樸,始終保持了人民公仆的本色。
父親待同事和藹可親,但在兒女面前卻一直是位嚴師。記得我在校讀高中期間,有一次,因感冒嫌家里的萊不如自己的口味,想上街下館子,還滿臉的不高興。父親知道后,當面對我說:“老四啊,你先看看這本連環畫講的是什么?”我接過來一看,是連環畫《雷鋒》,頓時,我感到特別不好意思,端起飯碗,拿起筷子吃起飯來。
父親就是這樣的人,他不當面給你講大道理,而是用行動來影響你。他時常用實際行為告訴我們,做人要堂堂正正,做事要踏踏實實,在學習和工作上,要高標準,在生活上,要養成勤儉節約的習慣,做一個有出息、對社會有用的人。
父親一生勤儉節約,反對浪費。在湘西生活、工作的54年里,他始終保持著艱苦樸素、勤儉持家的好習慣。父親有件深灰色毛衣,穿了10多年了。領子、袖口都磨破了,可父親仍舍不得扔掉;一套淺色棉睡衣穿舊了,他叫母親縫補洗凈后又接著穿。父親的房間里擺放著一口棕色木箱,那是1954年3月打制的,上面刻有“保衛和平”四個大字,父親幾十年一直使用著,箱底四周都有磨損,但不管生活條件怎樣改善,父親始終舍不得換掉。父親常說:“現在生活條件好了。但艱苦樸素的傳統不能忘記。”
“要做人民公仆”是父親在筆記本里寫下的誓言。父親始終堅持領導就是服務的原則,以人民群眾滿意為第一標準,把人民當做自己的父母。盡管崗位多次變動,父親服從組織安排,工作不講價錢,一貫嚴格要求自己,始終關心愛護干部,非常平易近人,從不擺官架子,在父親領導下工作過的同志,都很尊敬和愛戴他,即使到最困難的地方去工作,同志們從心眼里也愿意跟他一起去。
說起這輩子,父親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得失、待遇。憶起往事,父親從來沒有抱怨過。父親說過,比起戰爭年代倒下去的戰友,我很知足了。
離休后,父親依然關注國家大事,關注公安事業的發展,繼續為湘西的政法事業獻計獻策。父親用“健身、健腦、養花、讀書”八個字要求自己,晚年生活過得充實而有情趣。父親常說,人只有不斷地學習,知識才不會老化,才能跟上時代的步伐。1991年父親被公安部授予人民警察一級金盾榮譽章。
1999年7月,李遠東與老伴參觀廣東省深圳市國貿大廈。
克己奉公,愛留人間。父親一生對兒女們的教育十分嚴厲,盡管身居領導崗位,他從不以權謀私,從來不為子女撈取任何好處,在兒女們面前,父親是一位嚴師,要求兒女們做好人、走正道,奮發向上,努力進取。
2003年10月11日,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,給兒女們留下了太多的悲傷與遺憾。
父親雖去,但風范長存。父親的音容笑貌,讓兒女們永記心中,父親的高風亮節、人品和精神,永遠是兒女們世代相傳的寶貴財富和楷模。
責編:李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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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湖南法治報